众人霎时鸦雀无声。
冯林清楚地看到，在村长的威慑下，连高傲的萧晴也收敛了些许气势，她平静地直视前方，显出非同寻常的冷静；而叶灵薇则嘟着小嘴，脸颊因嗔怒而微微发红，看上去像是只是和男友吵架后生气的小姑娘，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尖酸刻薄。
村长停下脚步，周围的村民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道来。他看了一眼萧晴，又看了一眼叶灵薇，缓缓说道：“具体的情况我大概听说过一些，就不细细追究了。我过来，”说道这里他轻咳一声，郑重地说：“是要公布一件事情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村长身上。
村长点了点头：“对，我想你们应该也略微听到过一点风声，下一任的村长将由萧晴担任。但是萧晴需要先跟我熟习两年村中事务，才可以正式当村长，任何人如有异议，可找我商量。”
萧晴微微低头：“是。”
冯林又看了一眼叶灵薇，她眼帘垂，紧咬着嘴唇，或许多少还是对这个结果有所不服，眼角的余光甚至还有些许怨念。但正在这时，村长的目光扫向了她这边，吓得叶灵薇气都不敢出，赶紧低下头看着地面。
“小叶，知道你和萧晴向来关系不好，也知道你给村里做了不少贡献。你现在尚小，不足以让众人服从，担不了村长的事。我对你另有安排，不会委屈你的，放心就好。”
叶灵薇连连点头：“嗯，嗯。”
眼见两方的怒火接近平息，村长又环视了一眼众人，补充说道：“好了，村长继承人我都已经定了，你们再怎么拉人，我也只会根据你们的贡献安排别的职位，所以，”村长说道这里的时候，刻意停顿了一下：“不准再相互竞争，尤其不能害人。这次的事情作罢，下次再碰到就必然要查个水落石出，决不轻饶！再有，把出事的这个孩子好好安葬。”
他口中说出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，没有任何一人胆敢违抗或辩解。
说完，村长便转过身去，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。抬担架的村民们继续忙自己的活，围观的其他人纷纷散去，萧晴最后又瞥了叶灵薇一眼，也疾步走开了。
冯林还惊魂未定地站在那里，直到叶灵薇拉他的衣角，他才缓过神来，可几乎是在缓过来的一刹那，他反射性地把叶灵薇推开，颤抖着向她挥手，像垂死挣扎的人一般喘着粗气说：
“你别过来........别过来..........让我静静.........”
“哎........”叶灵薇试图再次去拽冯林的衣角，可再次被他推开，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愁云，欲言又止。
冯林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快处于崩溃的边缘，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，完全刹不住自己的脚，叶灵薇看他这样也惊慌起来，一时不知所措。
突然，冯林发现自己好像从背后被人架住了，这令他毛骨悚然，他哆嗦着回头看去，却发现竟然是陈丹在他身后。这让他略微安心，立刻放弃了挣扎，僵持着的手臂也放了下来。
陈丹依旧是一副萎靡慵懒的神态，冯林都很难想象就这么个精瘦又懒软的汉子能这么轻易地把他制住。不过转念一想，嘛，人家好歹也是大人，自己还尚未成年呢。
陈丹在冯林的耳边轻声说道：“到我家来坐坐吧，喝喝茶。”
冯林一愣，奇迹般地站稳了脚跟，他回过头去，陈丹正站在他身后仅两步左右的地方，仍用面具一般的神色对着他，这让冯林完全不知道刚才的那一幕是真实还是虚幻。
叶灵薇看了陈丹一眼说道：“嗯，你好好照顾他。”陈丹默许地点了点头。
于是冯林来到了陈丹的家。
相比叶灵薇精致温馨的小房子，陈丹家中的装饰就显得粗糙很多，木房子又老又旧，散发着淡淡的潮气，在某些还算显眼的地方甚至有霉斑。客厅只有一张木茶几，上面散乱地摆满了茶具，除此之外空空如也。
冯林好奇地朝陈丹的卧室瞅了一眼，里面简直乱成一锅粥：餐具和食物放在桌上床上地上的都有，垃圾也到处乱扔，屋里飘出一股淡淡的馊味。这时，床底露出一角的绿皮书吸引了他的注意，那本书封皮上似乎还有字，而书皮上还有几张动物的照片。
他果然不是山上的本地人啊，冯林想。
“过来吧。”陈丹倒了杯茶，招呼冯林道。
冯林看了看乱糟糟的木茶几，微微叹了口气，寻思，就这种环境还有心情喝茶呢，这大哥也忒粗枝大叶了点。但他还是礼貌地走上前去坐下，接过了这杯茶。
估计是夏天天气炎热，原本的凉茶沾染了热气，有些温温的。可是一杯茶下肚，却是说不出的清爽畅快，浓郁的香气沁人心脾，听着窗外鼓噪的蝉鸣，冯林仿佛又回到了乡间野地悠然自得的生活场景，但是这一次他的神经彻底紧绷了起来，再也无心将自己放纵到臆想中的安宁环境里了。
“呃，你是外地人吗？也是被拐带上山的？”冯林小心翼翼地问道
陈丹懒懒地耸了耸肩，说：“嗯。”
“啊.........”冯林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手机，那个莫名其妙就丢失了的手机，“那个，这里没办法和外界联系上么。”
“当然，”陈丹点了点头：“我的手机两年前第一次来的时候也丢了。”
虽然之前有猜测过类似的结局，但真的被陈丹说出口，冯林还是被惊得目瞪口呆。
“那，”冯林深吸一口气，鼓起所有的勇气问道：“你，没想过回家吗？”
他原本以为这句话会戳中陈丹的痛点或者难处，所以谨慎地察言观色，他并不想激怒陈丹，但是多少又想让他有点小激动，小发泄，这样他可以更容易从他这儿套话。
冯林刚有这个想法的时候，觉得相当奇特，感觉这样的说话和做事逻辑并不是他原本就有的，也许，是叶灵薇的那种感觉带给他的吧。
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，陈丹并没有显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，仍然是呆若木鸡地倒茶，这次他给自己倒了杯茶，缓缓说道：“走不了啊，你又不是没见过今天那个孩子的下场，他大概就是自己私下逃脱，结果不知道叫谁的人给弄了。山上虽然就萧晴和叶灵薇最活跃，但是能带人上山的‘保护人’至少有十个，不定谁就找人把他杀了，而且一般都不是直接杀人，而是把你往绝险的山路上逼，让人自己摔死，这样的话不容易留下把柄。”
他说起来的时候就像讲故事一样，轻松自如。
冯林惊恐地看了陈丹一眼：“太可怕了，那就彻底没有希望了么？”
陈丹歪着头看了他一眼，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：“什么叫彻底没有希望，山上的生活可比你想象的要好得多。如果你进入‘戏班’，就能有上万的表演费，在‘戏班’混好了，能当‘保护人’，就能到外面拉人，每拉成功一个都有提成，再往上就是村里的干部，那可是比城里的小老板都有钱，事也不多，拉拉人演演戏就成了，最上面的村长是富可敌国.........”
冯林听他叨咕那么多自己不感兴趣的，不禁有些发困，而且就连他这样的孩子，都觉得多少有点不对劲，这些人光演戏哪来的观众啊，就连他爸妈都说没什么人看皮影戏，成天研究什么“民族文化困境”的课题，陈丹一个成年人还能信这个。于是他随口问了个问题，想好好噎一下陈丹：“哎，那么多钱哪来，你们有那么多观众吗？”
陈丹笑着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少年，嘴角微微一歪，像是对他多少有点轻视，他摇了摇头，慵懒而又故作深沉地说：“嘛，这次我该说的都和你说了，以后在山上你要学着聪明起来，不参与任何和自己没关系的事，不问任何敏感的话题，这叫适者生存。”陈丹又倒了一杯茶，端给冯林。
冯林明白他的意思，脸紧紧地绷住了，没有再问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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